因为马路走到了头，我们只能下车步行。
起初只是普通的树林，和我过去进过的山林没什么区别，叶子也自觉无趣地将面具摘了下来挂在脖子上。可没过多久，她便不得不又戴了回去。在十几分钟的步行之后，我们走到了这林子的边缘，前方是一片碧绿的苔藓地，巨大的多彩菌类在这里恣意生长，散发出颜色各异的孢子来。那厚重的孢子形成一道绝壁遮盖住了天空，配上四周诡异的生态，简直就像我们走进了一个巨物的体内。
苔藓地踩上去十分的光滑，而且每一个脚印都会积留着挤出来的草汁，湿润得好像刚刚下过雨。如果刚刚走过的密林还有些动物不时路过的话，这块孢子林里就这真的是看不到除了这些遮天蔽日的菌类之外的活物了。
那么梅爱丽带着枪是为了什么呢？
肩头的猎枪重得出奇，肩带一点点勒紧我肩膀的肉里，一点点蚕食着我对它真伪心存的一丝侥幸。
“小花，你过来看看这个。”
叶子呼唤我走到她身边，她正站在一块路标前，周围已经全然看不见城市的痕迹，却偏偏有一个仅仅只是蒙了点尘的路标立在这里。
“是梅爱丽打扫过的吧？”
我用袖子把那层土擦去，里面露出了三个汉字——延安路。
“延安路的话……”
叶子看着路标若有所思，然后向我索取了肩上的猎枪，找到了一处洞穴顶部离地面较近的位置，跳起来用枪托狠狠地扫了一下。一大块苔藓被她刮了下来，露出了苔藓顶上灰黑色的混凝土。
“果然啊，我说怎么这里会那么狭窄。”
我有些不太明白叶子领悟了什么，只能茫然地看着她一片片地剥下那些苔藓，露出越来越多的人工痕迹。
“这里是延安路啊小花，延安路可是有很多高架桥的，它们长在这些高架上，连在一起就把这里包得和山洞一样了。”
哦哦，原来如此，说得不无道理。可我好不容易明白了事态，撞上的却是叶子骇然的目光。
“小花你，不记得了吗？我们一起来过的啊，从桥上走过，你还不让我走在栏杆上……我们还一起坐过轻轨。”
“嗯……嗯。”
但是我不记得，就像我还记得关于Jar巡演上的经历叶子却不记得，叶子也开始拥有了她熟悉而我却无法触及的回忆。
“唔……”
但是叶子看上去很不甘心，非常的不甘心，一如这个不良少女一直以来那般不甘心。她重新跑到了路标跟前，蹲下来两手抱头用力地回忆。许久之后才终于站起，向着一个方向跑出去。
“小花，这里！”
我跟在她后面，跟着她跑过湿漉漉的苔藓地，穿过孢子组成的草丛，爬上满是污渍的台阶，终于在一道矮墙前停了下来。那是一道三米宽，两端不止延伸到何处的四方矮墙，怎么看来都像是人工产物一般可疑。叶子拿枪托刮掉了上面一部分的苔藓，重新暴露在空气中的是一片锈迹斑斑的铁皮。
“就是这个，过来帮把手，小花。”
虽然不懂叶子要做些什么，但我还是上去帮她剥开苔藓，直到呈现在眼前的部分越来越多，我才发现这道矮墙的本体居然是一架列车。叶子在满是伤痕的车皮上找到了本该是车门的地方，使劲儿扳了一下，那因为长时间的腐蚀而脆弱不堪的车门居然晃动了一下，开出了一条缝隙。
“好嘞！”
见到努力有所收获，叶子把两只手都扒上了车门，弯着腰用力一拽。
哐啷当。
列车的门毫无防备地被粗暴拉开。
哎呦。
叶子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发出了可爱的叫声。
轰隆隆。
在之上的两者发生的同时，无数双眼睛在车门拉开的同时，慢慢地涌现了出来，向着列车之外移动了过来。
“叶子……”
我看清了那些移动的眼睛的主人面貌的同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便爬上了脊背。
“车上有人……”
还没起身的叶子被我这不寻常的口气吓到，本能地向后退却，意外地躲过了那些东西的第一波袭击。
“妈的！”
我听到叶子骂了句脏话。
“丧尸吗？”
并不是丧尸，至少不是我所能理解的丧尸。虽然同样具有人形却动作迟缓，虽然同样毫不自知地便会攻击过来，但是它们的姿态却绝不是行尸走肉。作为人的特征已经淡化，衣物腐烂破碎，这些移动着的人形，有着树根一样的双脚和枝桠一般的双臂，它们结实厚重的茎上长了一个尖尖的葱头脑袋。虽然叶子可能不会理解，但我很愿意用一个游戏里频繁出现的名词来称呼它们。
“是树人。”
明确了它们的身份令我们长吁一口气，虽然它们刚刚攻击了叶子，但那迟钝可笑的动作实在让我不忍直视。而且和常用的设定不同，它们无目而不能视，无耳而不能闻，甚至连发出声音用的嘴都没有。我们打开了关押着它们的囚笼大门还它们自由，它们做出的却只是盲人摸象一般的行动。
可即使如此无害，我却清楚地知道，它们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这一事实。受困于现代化的杰作之中，被那些骤起的孢子吞没，只能无奈地拥挤在沙丁鱼罐头般狭小的空间里等待未知的死亡。如今，早已不再为人的它们终于走出这城市的桎梏，却早已忘却了当初坐上列车时想要抵达的终点。
叶子龟缩在那些树人们不会经过的死角，把枪握在手里，警惕着可能发生的危险。直到终于不再有树人慢悠悠地溜达出来。
“我听到车厢里面有人的声音。”
等叶子重新跑到我身边，说出的却是我完全没料到的东西。
在这种满是怪物的车厢里，居然还有人生存着？她对我这讶异毫无兴趣，拉着我的手便把我带进了那节敞开的车厢。
车厢内的空气里弥漫着混浊颗粒物，很难想象没有面具的情况下走进来会发生什么事来。我拨开了眼前弥漫的尘埃，看到了车厢内的恐怖景象。车厢的内壁满是血迹和抓痕，座椅与扶手都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破碎的车窗外，是被苔藓与泥土覆盖的厚墙。
但我真的也听到了通过人的咽喉才能发出的声音，早已有所发现的叶子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了车厢一角。
“她……还活着吗？”
她向地面指出了自己的发现，那是个穿着满是污泥的休闲服的女子，她以一个痉挛似的姿势倒在地上，从她的鼻孔，双儿，口腔甚至本该是双眼的位置，坚硬带刺的藤蔓从她身上的每一个洞口生长而出，攀着倒下的扶手结结实实地扎根下来。而作为这一切发源地的她本人，却还没有因为这折磨而死去，喉咙还在蠕动着保持呼吸，同时发出可怖的求死不能的地狱之声。
这大概便是那个医生说过的另一张形式，也便是说，如果我们取不回果实，梅爱丽要么变成外面那些没有意识的树人，要么变成这里无法死去，永远忍受煎熬的……
我看到叶子放开了挽着我胳膊的手，端起了枪，尝试着扳开了保险。
“你要干什么？”
我问叶子。
“尽我可能，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叶子冷酷地回答，以及，那把枪果然是货真价实的真家伙。
一言不发的我们俩走出了车厢，发现那些树人们做出了一些难以理解的事来。如同朝圣的圣职一般，它们排成了一条长队，向着这孢子林的某个深处，迁徙而去。
向王献上生贽……我朦朦胧胧的好像读懂梅爱丽话的一部分，回头拉住了叶子的手。
“我们跟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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